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滴滴眼淚滴滴金
劉秀枝 陽明大學兼任教授
患了阿茲海默氏症的父親跌斷了左大腿股骨及左腕骨,開刀順利,但併發胃潰瘍及出血。那天半夜,父親肚子漲得挺大,一陣嘔吐,黑色的血不斷的由嘴巴湧出來,流到胸前,流入他的耳朵,他不斷的叫:「耳朵也有,耳朵也有。」一陣忙亂中,醫生護士們把父親的病情穩定下來了。第二天一早,梳洗乾淨後的父親看起來精神很好,問起昨晚可是受到驚嚇了,他卻一點也不記得。
送父親去作胃鏡,剛作完,他直叫:「早知道這麼難過,就不來作了。」下午再問他,早上作了什麼檢查,他想了一下說:「去作復健。」看來適度的遺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,至少痛苦不再記得,也就無從悲情、煩惱。
同樣是八十六歲的母親不方便來醫院照顧父親,那天特地由中部上來探望父親,一日往返。母親回去後,當天晚上,我問父親:「母親什麼時候來看您的?」他說:「不是昨天嗎?」
母親回到家後來了電話,想是母親在那頭忍不住的啜泣,父親右手拿著電話筒說:「滴滴眼淚滴滴金,妳不要哭了,再哭我就不會好了。」我忙著把面紙遞給父親拭淚,在旁的嫂嫂、二姊以及看護小姐也都紅了眼睛,各自找面紙去了。沒想到記憶已褪色,無法學習新知,但原有的知識讓父親仍然出口成章。並且心靈更加敏感,感受特別深刻,感情因此自然流露毫不保留了。
早上到病房探望父親,他指著胸口說:「我這裏很難過,你知道嗎?」眼眶裏有淚珠打轉,我也忍不住黯然。想家、想母親,可憐的父親。一天問五、六次:「是不是明天出院?」固然是他失憶的重複,其實主要是他對母親的思慕及想念而想回家。
父親一向是我崇拜的對象。六、七歲時常跟著父親到鎮上的小餐館吃點心,高壯的父親大踏步走在前面,我連跑帶跳的跟在後面,不時回頭看看走在後面的母親是否跟得上。父親一向幽默,但有威嚴,說一不二,我們兄弟姐妹只有重大事情才敢向他稟告。沒想到這麼威嚴的父親也有如此脆弱、令人心酸的一面。對母親的強烈思念讓父親看來像個無助的孩子。是否因為疾病造成的腦子退化才把本性顯露出來了?
不曉得父親這種輕度的退化還能維持多久?新的記憶不再,舊有的溫馨往事仍在心頭,心靈脆弱、易感、且真情流露,此時的父親多可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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